找到了以前的失败的作品,收作纪念。
1
残月,无云,稀疏的星悬挂在秋夜的深空。
月下是一片宫殿,灿金的殿顶被夜幕染成了黄褐,鳞次栉比,连成一片,间或露出一截朱墙。 皇帝的寝宫内灯火通明,两人相对而坐,一子落下,棋盘发出“啪”一声脆响。
“再来。”皇帝把棋子扔进了棋龛,说道。
“遵命。”
皇帝执白落子。亲王紧跟着子展开缠斗。双方的神色愈发凝重,落子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。终于陷入了僵持。
素雅的宫殿内,时间仿佛不再流动。终于,猛然跳动的灯焰打破了凝固的时空。
“啪!”亲王落子,棋盘上零碎的黑色竟被这一子联系起来,束缚住了那仿佛势不可挡的白。皇帝的神情凝重了起来,皱起眉头盯着棋盘,烛焰渐渐恢复了稳定。
火光闪烁,灯焰又是一跳。然而两人并没有任何动作。皇帝盯着棋盘,并未在意反常的灯火。
约莫半炷香的时间过去,皇帝终于落了子。几回合后,随着亲王一次格外用力地落子,宫殿内的灯火尽数熄灭。漆黑中,棋子敲击棋盘的响声突兀的回荡在寂静的宫殿里。
灯火重新燃起,棋盘上白色已被黑色彻底困死,皇帝垂首而坐,没有动作。
“啪嗒!”棋子从皇帝手中滑落,皇帝旋即倒地。鲜血从皇帝胸前涌出,积成了一滩血泊。
暗处,几抹阴影悄然隐去。
亲王起身走到皇帝身旁,跪倒在地,身躯不住的抽动着,终于掉下了泪。
“皇兄啊,别怪我。”亲王喃喃道,伏在了皇帝的血迹上。
“有刺客!”随着宫殿外一声尖厉的喊叫,整个王城沸腾了起来。
2
“陛下,醒来!”皇帝听见一声低沉的呼唤。
皇帝睁开了眼,却发现自己身处一片漆黑,不由问道:“你是何人?”
“我并非凡人,您可以称我梅菲斯特。”黑暗中传来回应,“我为您的魂魄而来。”
“朕的魂魄?”皇帝疑惑道。
“我乃是以凡人魂魄为食的魔鬼,受您的魂魄引诱而来。”魔鬼应道。
浑噩间,皇帝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,问道:
“朕的魂魄不正在你手中吗?”
“我仅能将您的魂魄滞留此地,未经您的同意我无法夺走它。”
“朕又岂会自断轮回将魂魄给你?”
“呵呵,所以我带来了一笔交易。”梅菲斯特轻笑两声说道。
交易?皇帝未及发问便感觉一阵晕眩,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身处一座华丽的府邸内。府内众人围坐一团,正在商议什么事情。皇帝定睛看去,在座的无不是朝廷重臣,连亲王也赫然在内。正欲发问,却发现自己仅存意识,并无身躯,只得作罢。
“计划可还顺利?”首辅大臣环视一圈,问道。
“一切正常,皇帝的尸身已经入殓,没人起疑。”禁军统领回话道。
首辅颔首,转而看向亲王:“既然陛下已崩,这皇位——”
“我无意于王位。”亲王打断道,“不过您答应我的事可别忘了。”
“那是自然。”首辅回应道,“事成后我当即免去民间的暴政苛税,还苍生以太平。”
“既然如此,我不再过问你们的事,先走一步了。”亲王说道,随即起身向门外走去。
首辅给侍卫使了个眼色,侍卫起身,未及众人反应,已是一剑贯穿亲王胸膛。
亲王回过头,带着满眼的不可置信,缓缓倒下。
“张衡玉,你这是干什么!”禁军统领怒视着首辅呵道。
“先王乃是亲王手下所杀,衡玉不过攘除奸凶,将军何出此问?”首辅抿了口茶,淡淡说道。
“你!”禁军统领一时气结,“你这是要将皇室赶尽杀绝!”
“不错,待他朱家后继无人,我自取而代之。”首辅看着禁军统领笑道,“将军息怒,事成后,你便是开国大将军。”
禁军统领自知无力阻止,长叹一声,委顿坐下。
随后屋内众人又开始商议,皇帝却听不真切,又是一阵眩晕袭来,他的意识重新回到了黑暗中。
“陛下,我为您准备的这出戏可还精彩?”梅菲斯特的声音传来。
“唉,你想朕如何作答?”皇帝长叹一声说道,“想不到我朱家千年的基业竟毁于我手。”
“这正是我带来的交易,陛下,”梅菲斯特说,“我助您还阳,以阻止他们的阴谋。”
“朕则为此献出魂魄?”皇帝问道。
“不,陛下,您只要在行动中不借助我的力量,便无需献出魂魄。”梅菲斯特说。
“你本可以直接要走朕的魂魄,如此一来岂不是一无所获?”
“呵呵,这就无需陛下费心了,”梅菲斯特笑着说,“您要做这个交易吗?”
“事已致此,朕又哪有拒绝的余地呢?”
“那么,契约成立,陛下。”魔鬼的声音在黑暗中萦绕着。
3
晴空万里,阳光倾泻,将这座皇城映照的愈加辉煌。城内的人却笼罩在极深重的阴霾之下。
一日之内,皇帝与亲王双双殒命。每个人都在这样深重的阴霾下喘不过气来。
灵堂内,一众人正沉浸在或真或假的悲痛里。忽然室内的光线似乎黯淡了几分,人们纷纷向门口望去。只见一袭青黑龙袍,与一副本该沉寂棺木里的面容。
“朕,回来了。”皇帝扫视一圈后,缓缓地说。
众人愕然,一时间呆愣起来。灵堂内鸦雀无声,针落可闻。
“此必是先帝在人间尚有牵挂,以致诞生如此精怪,我等当恪尽臣道,为先帝了却心愿,还先帝安眠。”首辅大臣最先回过神来,微微颤抖着说,同时示意左右。
“对,先帝自入殓以来灵堂由我等日夜看管,无半点异样,此事必是精怪冒充先帝,意欲篡我朝社稷。”守灵的官员附和道。
皇帝的辩解,被淹没在了沸腾的人声里。毕竟人们亲眼看见了皇帝的入殓仪式,对先皇已死根本没有半点怀疑。何况此时,人们只愿相信自己想相信的事。
归来的皇帝,在一片喧嚣里,被押入偏殿。
4
这是先皇驾崩的第三天。
这一天,原本沉寂在死亡的阴影里的宫殿格外的富有生气,每个人都在忙碌着。
所有官员及妃嫔皇子聚集在祭祀场中,汉白玉砌造的皇室祭坛上,是身着祭服的首辅大臣。他接过燃起的三支香,缓缓插入被祭品围绕的香炉中,面对众人说道:
“前日先皇魂显灵堂,必是在人世尚有牵挂之物,致使魂魄不得安息,竟生出如此精怪之事,唯恐此举违逆天意,动摇我朝江山社稷,故行此祭天仪式,上祭苍天,以安帝灵。”
此时祭坛下正中坐着年仅7岁的小皇帝,他被众人簇拥着,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。一侧便立着他的生母,如今已成太后。她身着最隆重的华服,伫立着,仿佛在等待什么。
两名近卫将太后请上了祭坛,与其说是请,倒更像是押着太后。首辅对天叩拜九次,从香炉旁请下一把纯金制的匕首,上嵌各色宝石,流光溢彩。他将匕首递给先太后,随后跪伏在地,朗声道:
“先帝与太后伉俪情深,必是不忍心一人先行,故不惜违背天意降灵此间,为皇室社稷虑,臣等伏请太后升天,以慰先帝之灵。”
众臣随即跪地,一遍一遍地齐声高呼:
“臣等伏请太后升天!”
太后双眼无神的看着他们,随后举起匕首,定定的望着设在祭坛上的一个高台。先皇帝被两名侍卫的看守下坐在那里,同样着装隆重,也在定定的望着台下的太后,已然泪流满面。
此时皇帝仿佛也意识到了即将发生的事情,声嘶力竭的哭喊起来: “母后!”
稚嫩的童音被淹没在了一声声洪亮的呼喊中,无法被台上的人听闻。
作为苍天之子,生而便不能成为一个人。与其说天子的生活里充满了各种仪式,倒不如说天子的生活本身就是一场仪式。皇帝自小被安排在各种活动里扮演自己的角色,忧愁,威严,或是平静。此时,两位皇帝被侍卫架着,看着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死去,仿佛也不过是一个仪式罢了。
太后望着先帝,凄然一笑,眼中的光华流泻而过,一滴泪水顺着脸颊滑落。
先帝突然意识到了什么,用尽力气高喊:
“梅菲斯特!我愿献出魂魄!停下!”
却并没有等来回应。
“啪嗒!”泪水掉落在汉白玉的地面上,摔得粉碎,紧接着又一声响,刚才被泪水浸湿的地面染上了血红。
无尽的悲哀压在先帝的身上,他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,想要嘶喊些什么,干涩的喉咙却无法发出一个音节。
台下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已转为“请先帝陛下安息!”,他怔怔望着眼前的金樽,举起毒酒,一饮而尽。
最后的念头里,是那年京城里格外红艳的芍药,和那少女盈盈的眼波,转眼又成了那倒在祭坛上的华美身影。
“我早该想到……”沉重的悔意里,君王的意识渐渐消失。
5
皇帝猛然睁开了眼,还未及反应便被无边的懊悔与仇恨淹没,几乎是惯性般流下了泪。
“皇兄?”亲王疑惑道。
此时皇帝才发现自己回到了那个棋局,此时正与亲王相对而坐。
“没什么,想起了一些事情。”皇帝回答到。
随后棋局进行,几手过后,皇帝抬头凝视着亲王,说:
“如此明显的决胜你为何迟迟不下?”
“臣弟……”亲王避开了皇帝的目光,迟疑道。
“这手下去,朕怕也该死了吧?”皇帝继续问道。
屋内的灯火猛然晃动了起来,亲王仓皇起身碰倒了桌子,黑白夹杂的棋子散落一地。
“皇,皇兄何出此言?”亲王声音颤抖着问到,眼中闪过一抹坚定,抬起了手。
阴影里,刀光闪动。
皇帝起身抓住了他即将挥下的手,道:“朕知道四下已经不会有朕的侍卫了,临死之前,咱们兄弟聊一聊可好?”
亲王没有答话。
“你我兄弟,一母所生,从小一同长大,想必没有什么仇怨?”
“皇兄待我,自是无话可说。”
“那你不是为自己咯?”皇帝问道,未及亲王答话,“可是为了天下苍生?为我那苛税暴政?”
“这……是。”亲王回答到,“近年各省灾祸连连,不少百姓流离失所,如若再担此重负,不知有多少牺牲。”
“哈哈哈,张衡玉,你真是好计谋啊。”皇帝苦笑道,随即皇帝从书案上拿了一本册子,递给亲王,道:“你看看吧,朕的文武百官,给朕的奏折。”
亲王看毕,震惊地看向皇帝,少顷,跪倒在地。
“皇兄,臣弟,臣弟罪当千刀万剐!”亲王泪流满面道。
“起来吧,想必你走这一步之前也上过折子?”
“是。”
“你的折子,朕一封也没有收到。”皇帝叹道,“唉,看来朕的朝廷,该洗一洗了。”
6
阳光,辉煌的宫殿。阴霾下的皇城。
灵堂的门口,一袭青黑龙袍,一副本该已逝的面容。
“朕,回来了。”皇帝缓缓地说。
鸦雀无声。
“必是——”首辅的声音刚响起来便被一把抵在脖子上的剑生生抑住。
“侍卫,把这个胆敢冒充先帝的贼人给我拿下!”一名官员喊道。
没有回应。
“侍卫!”又一名官员叫喊着。
“打开棺材!”皇帝呵道。
两名侍卫上前,打开了棺盖,里面赫然空无一物。
众人见状纷纷跪倒在地。
“首辅大人,这出戏可还精彩?”皇帝冷笑着问道。
首辅大臣面如死灰,垂首不言。
“首辅张衡玉及其朋党,蒙蔽圣心在前,意图篡逆在后,实属罪大恶极,现缉拿归案,以待圣判。”禁军统领宣判道。
7
夕阳为皇城的主殿覆上一层光晕。
偌大的殿堂内却仅有皇帝一人,正靠在龙椅上,满脸的疲惫。
“该现身了吧,梅菲斯特!”皇帝喊道。
“在,陛下。”虚空中传来回应。
“朕是个重信义之人,朕自知若非动用了你的力量绝无可能逃过此劫。”皇帝缓缓说道,“将朕的魂魄拿去吧。”
“遵命,陛下。”
朦胧的夕阳光晕里,皇帝的身躯委顿倒下。
8
“陛下,醒醒。”皇帝睁开了眼,一张关切的面容映入眼帘。看着那盈盈眼眸,皇帝仿佛闻到了一阵芍药花香。